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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在热闹又安稳的春节里,人人都有良人与福

图片来自网络

文苏小旗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表

回到辽阳后,我在我妈家楼下看到流浪猫“半拉脸”。东北的冬天比不得江南,江南的冬天再冷也不过零下几度,找个避身之所捱一捱就会盼来春暖花开,而东北的冬天酷寒,地冻三尺,北风大雪,夜里温度常常零下二十几度。麻雀们难过活,流浪猫更难过活。

这猫可得怎么才能熬得过这个冬天呢?我想。

然后我看到了我妈家单元的楼长。我说楼长好,你忙着呢?他说,啊,可不是,我去给半拉脸加点猫粮。这个冬天你打算让它怎么过?我问。这不嘛,他说,我在里边破沙发上给它和它儿子整了个窝,走,我带你过去看看。

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破旧的窝。一块废旧的广告牌子搭在沙发扶手上,广告牌子上面还撑着两把破伞,我知道,这是防雪雨用的,四周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破旧棉衣,而窝里面,垫着两块厚厚的破海绵。半拉脸和它的儿子见楼长来了,娇嗔地叫了两声,然后开始吃刚刚倒进去的新鲜的猫粮。

这个窝啊,是我跟别的邻居搭的,楼长说,这个楼所有人收集的饮料瓶啊纸壳啊都给我留着卖废品,换来的钱就给它们买猫粮。阿美丢了是吧?我问,是啊,丢了,从去年秋天,再也没回来。

阿美是楼长最喜欢的一只流浪猫。

你看,人各有福,连做只流浪猫也需要遇到良人的福气。

上楼打开门,见到我影姐在。东北室内温度有二十度以上,她却没有脱羽绒服,也没摘下口罩。她在我家厨房里忙活着。

影姐是我小时候邻居的亲戚,因为我家与邻居关系好,她又常与她们走动,因此彼此关系也很熟络。

影姐比我大十岁,年轻时长的很漂亮,匀称的身段儿,标致的面相,笑起来两个漂亮的苹果肌,头发烫着,还在上面巧妙地绾出两个隐约的辫子。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

她穿衣服也好看,黑色镂空的薄毛衣,笔挺的的确良裤子,带拉带鼻子的寸跟小黑皮鞋,这在当时不到十岁的刚刚萌生出审美意识的我看来,真是像仙女一样。

因为她漂亮,每次她来我都要缠着她,偏偏她又生了一副好脾性,对我从不厌烦,一次次带我去看电影,逛公园,去照相馆照相。缠着缠着,我长大了,她也谈恋爱了。我见过那人,叫王彪,当然我得叫姐夫,个头不高,精壮黑瘦,虽然并不是十分英俊,但肯定对女人有着十足的吸引力——我能从十四岁记到现在,大概就能证明这点了吧。

当然,他们后来跟辽阳的大部分男女一样,结婚,生孩子,下岗,打工。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影姐开始涉足保险行业。而王彪呢,春夏秋蹬人力三轮车,冬天回到热电厂工作三个月。

影姐依然是好看的,因为保险职业对形象要求很高,整洁端庄才会让客户有好眼缘,客户有了好眼缘才会对你有好印象,有了好印象,签下保单的成功率就会大些。保险并不是一个好做的职业,但影姐居然一直做得风生水起,这大概得益于她与生俱来的好脾性,温和诚恳,玲珑又宽厚,这些让她有了固定稳靠的顾客群,在此之上不断拓展人脉,于是她保险做了二十年,也不断被提升职位,因此虽然年纪越来越大,可我却也能感受得出她越来越光鲜,越来越有高职位女人才会流露出来的气质与魅力。

只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蹬人力车的王彪的形象,如何跟影姐相配。

但他们竟然也一直生活在一起,每次假期回家,我都努力想从端庄大方的影姐的言语措辞中找出她嫌弃王彪的珠丝马迹,但并没有,一次也没有——这在现实中,确实有点令人感到奇怪,不是吗?

直到年,王彪得了肺癌,开胸做了手术,基本丧失劳动能力,但我依然没能从影姐只言片语中感受到她的嫌弃,甚至没有一句抱怨,反而一直尽心尽力照顾,用两人多年的积蓄买了楼房,而且对于王彪肺癌痊愈后又开始吸烟,她也没有说过一句恨话——我劝他别再抽烟,可他就是忍不住,我又能怎么办呢?每次说起这句话,她永远是一直以来的温和语调,没有任何情绪。

这次我在家里遇到她,是因为王彪肺癌复发,医院里。因为化疗会大量消耗患者的体力,往往需要更多营养的摄入,但其实王彪已经基本吃不下什么东西,于是女儿给他买了海参,平时放在我家冰箱里,我爸妈给泡好,需要的时候影姐就会来我家取,回去煮粥给王彪吃。

小旗,你哪天回来的?影姐问我。我是21号半到家的,我姐夫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我问医生,医生说这没法说,可能再捱一段时间,也可能随时。你姐夫自己说他不行了,这个年怕是过不去了,影姐一如往常平静地说着。我跟你姐夫说,你就再挺一挺,怎么也得等你看到你的两个外孙,你姐夫说他等不到了,我就说,咱们六年都过来了,还等不了六个月吗?

王玉是影姐的女儿,因为爸爸病情复发,提前办了婚礼,已经怀孕三个月,并且是双胞胎。

每次我心情不好,王玉就会逗我说:妈,你看看B超的照片,看看你这两个外孙子,就开心了。小旗你看,影姐拿起手机,这是孩子们两个月时的B超单,多有意思。

我仔细看着B超上的黑白影像,两个已经初具人形的小家伙轮廓清晰,安然地躺在母亲的子宫里,不得不让人感叹生命的神奇。

你看,影姐又说,这是你姐夫。照片上的王彪插着鼻管侧躺在床上,双眼微闭,颧骨高耸,面容枯槁,已经完全不是我当初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病魔果然力量强大,它让当初精壮有力的男人变得只有七十几斤,它剥夺了人作为生命的所有意义,让生存只是延长片刻的时间而已。

一边是神奇的新生命的绽放,一边是油之将尽灯之将枯,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农历腊月二十六,影姐说王彪只想吃凉的东西,一直以来,将要去世的人想吃冷物,就代表生命将尽。

腊月二十八,影姐说王彪吐血了,医生说随时做好准备。

腊月二十九,年2月6日,是大年夜,我妈打电话让影姐来我家吃年夜饭,影姐说不了,她不放心医院里。

晚上包饺子的时候,我说多包一些吧,一会给我影姐和王彪送去一些。我看得出我妈听到我这句话后有片刻犹豫,当然这犹豫不是舍不得那几个饺子,而是出于传统老医院的忌讳,作为一个身体不好的老人,在春节是图吉利的,是求健康的,是希望顺遂喜庆的,而医院是什么地方?尤其医院,谁愿意在大年夜到那里去呢?

但她也只是犹豫片刻,她说是啊,一直都是你影姐一个人照顾王彪,从来没有人替换她,大过年的不能连顿饺子也吃不上,我跟你爸说,咱们多包点,然后我跟你一起送去。我说不用了,我自己去。是的,我理解我妈,但我不怕,也不忌讳,即使真有神灵,也会在这个大年夜为我罩上光芒,这光芒足以让我抵御不吉利的秽气,而若无神灵,那么秽气又怎么会独自存在呢?

于是我在大年夜远近呼应的爆竹声中,一个拎着热乎乎的饺子和切好的猪头肉加红肠,医院的空荡荡的街上。

到医院后,我看到影姐向我走来。她的头发仍然盘得一丝不乱,穿着大红色的毛呢大衣,尽管腰带已经系不出少女时巧婀的腰段,但依然透露出中年妇女的沉稳端庄。看着她越走越近,我想起了过去那个把烫好的头发巧妙的绾出两个隐约的辫子的姑娘,她带我看电影,带我拍照片。我看着她,这一眼,仿佛望穿了整个三十年。

她说,小旗,你自己来的吗?我说是,我说饺子还是热的,里面那瓶热水不能喝,是我妈怕饺子冷掉而给饺子保温的,我妈说不管我姐夫怎么样,你都得多少让他吃点饺子,大年夜的饺子一定要吃,哪怕一口。影姐接过袋子说,太多了。我说没关系,吃不掉就跟病房的其他人分分,过年了。影姐说,我会给你姐夫吃,只是我下楼的时候,他又开始发烧了。我说那你看情况吧,能吃就让他吃点,影姐,我回去了,过年好。

你一个人敢走吗?她在身后问我,当然,我回头笑着说,这才多远的路,放心吧,快回去,姐夫等你呢。她说好。等我走出一段,我听到她在后面说,小旗,谢谢你。

是的,东北的寒夜很冷,医院的大门后点起一支烟,看到路边两家寿衣店依然灯火通明,而路上并无行人,连汽车也是行迹寥寥,鞭炮的声音此起彼伏,远处的烟花升起,绽出五彩的光亮,又变成银色如星雨般落下。这大概是人世间最热闹也最安稳的时刻了吧,我想。就算影姐和王彪,也是各自有很多秘密和经历的吧,可是在这个大年夜的满天烟火下,如今想来,又都算得了什么呢?

回到楼下后,我多走了一段路,去看了看楼长为半拉脸和它的孩子做的猫窝。因为天黑,我并不知道它们母子在不在,大概是在的吧,因为鞭炮阵阵,也只有这里可以令它们躲藏。

但我看到了装着满满的猫粮和满满的水的两个盒子,我知道,那是楼长白天为它们的准备的,足够它们享用两天,做好这些后,楼长到乡下陪父母过年了。

这样真好。他们所有曾经苦苦追求和挽留的幸福,大概都比不得这一晚安心的庇身之所,和温情坚持的陪护。其实这一晚与寒冬的任何一晚都没有区别,但因为冬之将去,春之将来,所以有了格外的温度。

尽管生命诸多不公,但总归各有各的幸运,遇到自己的福的和良人,尽管不能保你财富尽享,不能许你一生无虞,但那人那地,才是真正令你心安之处。

我抬头,四楼的彩灯依旧动人地闪烁着。马上十二点了。那间屋子里,有我的孩子,我的父母,和刚刚煮好的饺子,满桌的菜,他们并未先吃一口。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

苏小旗,「美读」常驻作者,已发表《民女刘素云》等多篇文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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