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决不放弃3
美国有一个小女孩，因为患腓骨肌萎缩症，必须长期使用呼吸机，但即便咳嗽一下都可能导致肺炎，生命之花随时可能凋零。父母告诉她，她死后可以去天堂玩耍，吃饭，做一切她这辈子没法做的事，在那里会有上帝代替爸爸妈妈爱她，在那里她还可以见到无比疼爱她的曾祖母。最后，父母说是孩子“自己做出了决定”，放弃治疗。本周，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走了，没有了痛苦，只有临别时对天堂的憧憬。
信仰是一种力量，会让人变得坚强。对于基督徒来说，死后可以上天堂；对佛教徒来说，死后可以去西方极乐世界。所以，死亡并不是结束，而只是新的开始。那么，对于无神论者呢？应该怎样看待生死？何时才会放弃？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入党，应该算是无神论者，为党的事业贡献了全部的青春。人快老了，却开始了承包“单干”的时代。自己忙活到近60岁，又信了基督教，长期做礼拜和祷告，还能查经学习、给人布道。应该算是基督徒了。这几年，随着身体疾病的增多，行动也不便，他去教堂的次数少了，虽然偶尔还祷告，但看圣经的时候也很少。
我们能感觉到，父亲上了年纪之后，对于自己的病痛很敏感，有一点不舒服就自己买药吃，俨然是半个医生。癌症后期，身体的免疫力下降，动辄会有感冒的症状，他便长期在吃各种感冒药。止痛药自己偷偷吃，因为便秘而自己买番泻叶煮水喝。每次有不舒服的感觉，他会自己给自己开方子，或者让孩子去给他买指定的药。真是“久病成良医”了。
不过，今年春节后不久，他又感到不舒服，说头疼、恶心、没力气、食欲不佳，自己吃什么药都没效果。2月26日，父亲再次住院。医院里给输液胰岛素、香菇多糖、半托拉唑、康莱特、百特等等。从化验结果看，中性粒细胞偏高而红细胞偏低。做了CT，还是肺部有肿瘤但没有明显增大，不过脑部新长出了2.1厘米大小的肿瘤，这是在伽玛刀手术半年后脑肿瘤又长大了。医生建议做基因检测以便靶向治疗，但半个月后，从上海做的结果显示，不适合易瑞沙，也不适合特罗凯。靶向药物的路堵住了。
这一次，医院每日给他输液10种左右，还有吃的药物（如替吉奥胶囊等），等过了半个月，老人开始吃不消，全身无力恶心呕吐，连路都走不了了。我们分析原因，只能归咎于“过度治疗”乱输液的结果。他也由此才认识到并不是多吃药就有好的效果。
3月14日，我小弟从国外回来，安排父医院。原来计划在这里做脑部伽玛刀手术，但医生推荐做射波刀，效果比较好。次日，第一次治疗就开始了。除了射波刀，这里每天输液只有一两种，且以营养补充为主，三天后，父亲的症状明显好转，主动要求吃饭了，而且开始下床推着轮椅走动了。3月24日，ECT的结果显示肺癌在腰部、肩部和肋骨等处出现了9处骨转移。医生认为做锶89放疗有副作用，建议输液伊班磷酸钠治疗骨转移。
医院的射波刀效果还是不错的，与伽玛刀相比，更便捷且无任何痛苦。父亲做了一个疗程，脑部和肺部肿瘤都消失了，付出的代价是头发掉了不少。4月12日，父亲出院，利用五一期间回了一趟老家。但到5月中旬，父亲又觉得不适，小便不利。医院检查，癌胚抗原CEA超过，前列腺特异抗原PSA也超标，超声检测前列腺区域有肿块6厘米大小，应该确认是6年前的前列腺癌复发了。
这一次，我们真的是束手无策了，无力感充斥着每一个做儿女的心。过去一年，一次又一次，我们得到的总是坏消息，总是让我们放弃的建议，可每一次，我们似乎总能迎来一些转机，事情总在往不坏的方向在发展。这一次，也许还是如此吧？
面对疾病的无力感，留给家属的只有绝望。在我父亲住院治疗的那几个月，我的好友大力就没有这么幸运：医院确诊是胰腺癌，各种症状也显示在向晚期发展，腹水、背痛、消瘦、神志逐渐模糊，面对这一切，医生也只能常规性输液和抽水来维持。我推荐他做生物免疫治疗，可惜没效果。射波刀据说可以试试，但有腹水就不能做。要消除腹水，医生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仍无效。偶尔有朋友说某种藏药曾治好过家属的腹水，我连忙去找来，但他不肯吃。后来又有医生建议白蛋白冲击疗法去腹水，他思考了近一周时间，决定试一下，但还是没效果。想治疗，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任癌细胞在体内肆虐，最终夺去一个人的生命。面对这样的疾病，让人只有心碎的感觉。
好在，医生认为，我父亲的病还有办法治疗。他们采取的措施是调强放疗。每天去放疗室呆10-20分钟，各种射线照射一下，持续三个星期，前列腺的肿瘤也许会消除。到今天为止，治疗已经接近尾声了。这期间，除了明显的放疗副作用，其它的还算正常吧。
从去年7月发病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回顾父亲这一年的治疗过程，从来没有欣喜，最多只有安慰。我们知道等不来治愈的那一天，能等到的只会是“再也没有办法了”。所以，治疗的路途上，我们能选择的不是听天由命，而是“听医生的”，“多听听医生的”。很多时候，我们的命是交给医生的。生与死，虽然不是由医生来抉择，但医生的努力却是在与死神争夺生命。虽然可能有医疗事故，但没有这些事故，医生如何成长？我父亲也想开了，对于小护士扎针多次不准甚至流血，他都很宽厚，跟人家开玩笑，“没关系，随便扎，多几次，就练出来了”。对于医生，他是言听计从，在他看来，医生就是上帝派来的使者，不听医生的还能怎样呢？上周开始，上海的电视台每周六晚上会播放一部纪录片《人间世》，专门讲医生治病的故事，建议大家可以看看。
医疗的费用也是值得思量的事情。父亲肺癌确诊后，我们第一时间建立了一个基金，原来以为半年时间会用完。但后来才发现，10多年前，我姐姐在老家给父亲交过医保，每年只有20元钱，很多农村的人还不愿意交，认为是骗人的。没想到，过去一年，医保承担了父亲的治疗费用近20万元，占到总费用的3成。这样就大大节省了患者和家属的负担。最近的20年，中国的农村面貌变化非常大，除了人口涌入城镇外，免除农业税、医保和社保覆盖农村两大变革，对农民的生活改进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如果未来能够有全国范围内的大病统保统报，就更好了。
医学也确实在进步。50年前，我爷爷是因为小便不利憋死的，父亲说可能就是前列腺癌，我奶奶则是胃出血死去的，应该是胃癌。他们去世的年纪只有63岁和65岁，而且死前是没有确诊病因的。就在10多年前，家人有了癌症，很多人会马上感到绝望。而今，我父亲的胃癌切除8年、前列腺癌手术6年、肺癌晚期1年、前列腺癌又复发，我们从一次次绝望中走来，能感受到医学发展的进步。
现在，中国的癌症发病人口似乎越来越高，并不一定就是环境恶化的结果，更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医学检测手段的进步和老龄化人口的增多造成的数字上升。而且，从美国的经验看，过去10年，癌症死亡率下降了近25%。在中国，癌症死亡率的峰值也即将到来，很快，癌症死亡率也会开始走下坡路。再过几年，很多人终究会意识到：多数癌症，是慢性病，是年龄到一定阶段后身体的一种反应。这种反应，是可以治疗或者治愈的，癌症，不再意味着死亡。只要机会尚存，癌症患者，不要轻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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